片段
.碎濤下
「聽說昨天那些掉下去的真的沒了吶。」 「七月半唷,要特別小心……」 「可是開船的阿三哥說昨晚燈塔也亮了喔,不然搞不好整條船都要完蛋!」 「真的嗎?燈塔又亮了喔……」 他看到過,破敗的燈塔上閃現光芒。 當他拄著拐杖和他殘疾的腿走在沙灘上時,封閉的燈塔如同螢火蟲般,在夜晚中飄搖著微弱的明亮。 然後他看到她走出來,幾乎第一眼就明白那不是人類。 是鬼魂,幽靈,或者守護神。 像是隨著普渡重回人世,而他一度嚇得將賣了一整日綠色口香糖的零錢都掉到地上,接著落荒而逃。 第二天回到燈塔下面,他看到銅板在紙錢上攤成一落,發黃紙票上斑駁的銀箔彷彿告訴他,他們都與現世不符。 他開始幻想,與她之間所有可能發生的一切荒誕。 直到他被港口旁邊喝醉酒的青少年踹倒,用棍棒抵住後腦,他才明白每次經過燈塔時,她的眼神所代表的含意。 或許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踏入迷津。 他正在墜落,在浪濤之下,在黑暗中,在死亡的途中。 有人說海是世界的眼淚,那他現在正試圖用淚水將自己埋葬,他聽著海浪破碎的聲音,幻想魚蝦與蟹類啃食這副再也擠不出半滴淚水的軀體,濕冷從褲腳往上蔓延,海洋黑色的哭聲覆上他的膝蓋、腰線,最後包裹住心臟,鹹味灌入他的耳朵以及鼻腔。 一瞬間,他看到了光,和她相關的一切眼窩和太陽穴之間迸發出顏色,像銀色煙霧,像燈塔上的指引,像緊箍腳踝的痛——他撕扯心肺地被捲入深處,彷彿連失去的那隻手臂都跟著疼痛流淚,而擺脫身軀的他將再度完整,與等待在前方的她。 「走吧,門快要關了。」黑色絲綢般的海面下,她輕輕說著。 遠方有人朝他招手,他被那股力道驅動著往前,她站在一旁,散亂的髮絲與送行的姿態攪亂海流,她文風不動。 他突然有點焦急,話到嘴邊卻發現他不曾和她說過任何話,一直以來都是她的傾訴和她的眼神,他只是站在一側的旁觀者,即使此刻與她置身同一層世界,他們的關係也不會拉近半步。他彷彿被拖回那扇飄著霉味的門後,孤單的泡沫不斷往上漂,最後終於衝破哽住他喉頭的膽怯,他仍像是隨時要將言語吞回肚中的膽怯。 「妳不走嗎?」他問道,他們之間的牽連只剩下微弱的一絲意識。 「我必須在這裡,否則會有人有危險。」 她從遠方平靜地說道,自那刻開始,他知道,為了能夠重逢,他將喝下那碗湯,並且重新回到人世。 但願下輩子依舊當個溺水者。他如此想著。 門在他眼前靜靜的闔上,如同這一生的不全以及回憶,全數沉寂於黑暗之中。 |
凌亂陳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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