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nch on the Grass(夜巡者系列)
四周飄散著甜膩的水蒸氣,老式餐廳的包廂裡面一片寂然,光明與黑暗雙方的領袖正靠在黑色天鵝絨的軟墊裡,袖口還沾著中東沙塵的我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置身的到底是哪個舞台,又該扮演怎樣的角色,只能慶幸自己坐在最靠近門的地方,如果這兩個人下一秒發生衝突,我應該能在整棟樓爆炸之前抓準時機衝出去,大概。
「你怎麼說?」
坐在沙發椅上的蓋瑟問著,他裹著他的圓頂帽和色彩斑斕的披風,平日睿智的的雙眼此刻顯得斤斤計較。
這個態度合理且可以原諒。
即便是好脾氣的我也會在值完班、準備回到小窩會會情人的時候被緊急召喚到敵方的歇腳處而毛毛躁躁,更別說談話對象是幾百年來恨不得用道德重整術狠狠撕爛的對手。
「我親愛的敵人,你希望我怎麼回答?」
日巡隊的首領對老大的質問很滿意,我經過長時間疲勞轟炸的腦袋開始惰性思考,或許這些人在施虐的同時也對受虐抱持著等量的興趣?然後他們就會將受虐的經驗重新組合,包裝成高貴的禮物贈送給那些無辜的人類或低級的光明巫師。
不,他們也會這樣對付比自己弱小的自己人,每當我想到這裡,腦中便會浮現伊拉斯謨斯的臉,不知他現在是否在幽界的深處種著豌豆芽。
「看在光明與黑暗的份上,你可以承認你指使克雷雅維克那裡把一噸的光明符咒放在艾雅法拉*冰河底下。」
薩武龍的諷刺拉回我的思緒,話語中透露的資訊令我訝異地抽動手指,守護我免於遭受日巡隊老大攻擊的瑪瑙碎片扎入指尖,這使我皺起眉頭。
「那我們或許該先計算你五年前對福島做的好事?」蓋瑟語氣平淡的回敬,這下子我再也無法控制地將眼光拋向他。
老大平靜地凝視著我的臉。
好吧,身為光明界的高層,我竟然不知道對手的動向,雖然也不意外。
「你都能插手歐洲事務,我不過是關心一下亞洲的發展……」
薩武龍一眼就看出我對日巡隊操縱核災一無所知,那優越的眼光讓我很難沉得住氣。事實上也不需要。
你的避邪法器現在可穩穩地握在我手上呢。
「夠了。」我打斷,即便這不符合身分和禮貌,但我想身為主管的他們理當對部屬作出基本的包容,尤其在當事人被外派到敘利亞協助人類搞出來的化學武器,連續工作超過八十四小時的此刻。
「辛苦了安東,我很遺憾。」薩武龍用安撫的聲音說著,好像我才剛要上小學。
「確實很遺憾,那裡的局勢原本可以更絕望。」我聳肩,「如果你們的女巫沒有搞錯下咒的對象,而且夜巡隊隊員沒有介入。」
「你不能把過錯全推給我們,大馬士革那邊的夜巡隊也支持以莫斯科作為運送站。」薩武龍一如既往的狡猾脫罪。
我往包廂右側的位置看過去。
老大沒有說話,這意味著我可以繼續大放厥詞。
「如果貨物不是沙林的話。」
我勉強扯動嘴角作出微笑,儘管內心憤怒,在這裡那怕是露出一點點也會令對手感到人生美滿,我不打算取悅一頭沒事就甩著火龍鞭的惡魔。
「你身上的某些特質已經根深蒂固,」黑暗的首腦同情地說著,「一個在莫斯科日巡隊看門的變形人都不曾做過比五個小時要短的夢。」
「閉嘴,薩武龍。」蓋瑟插話,「你在唱什麼戲啊?」
我不知道老大的舉動是否為了防止我激烈挑釁,但在我的印象中,這好像不是他第一次對黑暗一方的領導者說出這樣的話。
「我只是想展現一下對於對手的風度而已,或許在你眼中比較像是拉攏或是假慈悲吧。」
「嗯哼,」蓋瑟讚許似地點頭,彷彿決心成為那位發糖果的老師,「那個『像是』是多餘的。」
「可悲的階級。」黑暗界的老大做作地拖長語尾,「我們可是重視個人自由勝過群體,尊重與民主。」
「比如說用盡便宜手段讓群體為自己創造福祉嗎?」我不耐煩地揮手,這兜圈子的閒談令我忍不住提醒他眼前局勢,「你怎麼沒想過我和老大現在聯手的話莫斯科日巡隊很可能就地瓦解?」
「喔,我當然想過,親愛的安東。」他親暱地朝我眨眨眼,那畫面無疑令人反胃,「所以艾德加才會在外面。」
「喔。」
我真想知道薩武龍怎能請得動立場超然的大審判官,即便他原本就是黑暗那一邊的人。
「審判官是我請來的。」右手邊傳來補充。
我盯著蓋瑟,我想讓他明白我越來越搞不清楚狀況了。老大刻意忽視我的目光,薩武龍則發出低低的笑聲,他一直很享受我與主管之間的溝通不良,但老大顯然覺得這不重要。
「我想差不多了,莫斯科夜巡隊不會對此事坐視不管。」他將放在桌上的伏特加一飲而盡。
「而我已經代表黑暗一方作出了告知。」薩武龍以他不存在的憐憫高深莫測地感嘆:「親愛的敵人,希望在終點等待我的會是你。」
「失敗會在終點準時迎接。」蓋瑟打斷他的黑色笑話,一秒也不想多作停留地自椅子上起身,「走吧安東。」
我把避邪法器扔在桌上,跟著老大離開。
我們在黑膠唱盤迷濛的歌聲下走出那間薰籠般的房間,外頭的服務生和大廚恍惚的進行著清潔與烹調,薩武龍的視線像是油垢般黏膩地緊跟在後,直到我的鞋底踏上人行道,凜冽的風才告訴我,我已重回光明。
「要送你嗎?」
老大和善地轉過頭,越過他的肩膀,我看見大審判官坐進了他的車子。
「不用,如果您無意對我進一步說明。」
「那麼再見。」老大乾脆地回應。
好吧。我掉頭就往地鐵的方向走,不過五步就被蓋瑟叫住。
「睡前喝一杯牛奶,這樣會比較好。」
老大朝我拋來一個慈母的眼神,而我看不出來這有任何幫助。
從他們互打巴掌當作相親相愛的對談中我明白,接下來我要面對的不是預言所以沒有老虎,沒有信使所以不是斯薇塔,阿麗娜還好好的待在囚牢裡面,天下太平,那剛才到底怎麼一回事?他們倆人扯了半天卻沒有進入主題、既忽視我又不時維持我對話題的注意力,很顯然地明示這件事和我有關。要說他們兩老想要在聖母進堂日之前來點齋戒性的交流,就連未啟蒙的光明超凡人聽了都會寒毛倒豎。
薩武龍同意老大把我叫來這裡,是因為我脫離不了,我很樂意像伊格爾當初那樣法力盡失,去烏克蘭當少先隊隊員的輔導員,但日巡隊的領袖和他底下那群沒氣色的同袍應該會帶著老鼠趕赴現場,接著把那裡煮成一鍋小偷湯,畢竟過去我們有過太多親密的互動與甜美回憶。
不論如何,我真希望我不在這裡。
頭又開始痛了。我從來沒想過我會忙到缺乏睡眠,甚至連請人幫我進行民俗療法的時間都沒有。
好吧,隨便怎樣都好。
我從口袋掏出手機,用網路傳了一個準備回家的訊息給斯薇塔,順便指責老大竟然沒有請我一頓加班的晚餐。斯薇塔最近迷上一個用星座運勢決定菜色的APP,儘管解除法力封閉的她根本可以在手指接觸到螢幕之前就讀出今天的占卜結果,但以曾經的系統工程師身分而言,目睹科技進步的過程總是令我愉快。
到家後至少得要吃了東西再沖過澡,娜吉婭才會准許我上床,我在不造成環境介入的情況下對自己施了一個消除疲勞的咒語,突然想起前天還在大馬士革巡隊時,視訊一端的娜吉婭和提列娜針對光明與黑暗的老掉牙題目大肆辯論,最後在巡隊辦公室的椅子上滾成一團——我傾向認為她不是同性戀。好吧,就算是,這也不是普丁能管得到的範圍——我的腦袋已經失去邏輯系統功能,現在就只能以最小幅度維持運作,思緒繞著家庭打轉就是最好的證明。
庫斯科站尚未湧進下班人潮,足見蓋瑟和薩武龍這次約會的時段多麼彌足珍貴。我把耳機塞進耳殼,唉,是我遇見斯薇塔時的那首歌。
在月的陰影間,
她在星光下翩然起舞,
低吟著屬於夜的
魔幻之語……
不論是不是巧合我都投降了。
就唱吧,就唱著這不懷好意的歌詞。
未來什麼的還是明天再說吧。
[FIN]
*Lunch on the Grass:草地上的午餐,Edouard Manet(馬內)的作品,目前收藏於巴黎奧塞美術館,作畫主題是裸女與盛裝男士一同在草地上享用午餐的情景。亦有2002年DUBOSSARSKY Vladimir、E. VINOGRADOV Alexander兩人創作的俄羅斯版本。
詳見:http://psa.trueart.com/article_item_1384_1.shtml
*艾雅法拉:冰島的火山。
詳見:http://psa.trueart.com/article_item_1384_1.shtml
*艾雅法拉:冰島的火山。